脑科手术戒毒有望开禁 卫生部西安秘密研讨

　　脑科手术戒毒有望开禁

　　独家报道

　　本报记者 段功伟 实习生 邓喻静

　　3月2日至3日，西安南郊的曲江新区，像往常一样平静。这片因“长安八景”中“曲江流饮”而闻名于世的土地，曾被唐玄宗赞为“都城赏胜之地，惟有曲江”，如今在静悄悄中酝酿着一件大事：一个事关手术戒毒何去何从的“隆中对”即将作出。

　　本报记者获知独家消息，有幸参加了这一难得的会议，了解到手术戒毒“隆中对”的作答过程。

　　第一章

　　手术戒毒何去何从

　　古都西安秘密研讨

　　世纪毒祸，骇浪滔天。

　　统计数字令人触目惊心：20世纪80年代末全球滥用药物人数为4800万，约占当时全球人口总数的1%；而10年后的1998年，全世界滥用大麻、可卡因、海洛因和冰毒四种违禁毒品的人数已有1.91亿，占当时全球人口总数的3.3%―4.1%，是20世纪80年代末滥用药物人数的近4倍。目前，全世界有2亿多人吸毒，美国每年因吸毒而死亡约50万人。截至2003年，我国登记在册的吸毒人数达到100万人(实际人数可能数倍于此)，涉毒地区遍布全国2148个县市(区)，毒祸问题十分严峻。

　　我国十分重视禁毒和戒毒。但常规戒毒后的复吸，一直困扰着人们。研究资料表明：脱毒后1个月内复吸率达80%―85%，3个月内复吸率达95%，半年内复吸率达97%，绝大多数患者陷于戒断―复吸―再戒断―再复吸的恶性循环中(《微创神经外科学》，赵继宗主编)。

　　为了寻找戒毒的新路子，国内医学专家绞尽脑汁。第四军医大学唐都医院神经外科高国栋教授和同事们经过遍查资料并长期实践，发现毁损人脑中与毒品心理依赖密切相关的关键核团，有可能达到解除“心瘾”的目的。他们开始尝试这种方法戒毒并获得立项，2000年7月10日开展了第一例戒毒手术，目前已完成手术272例。

　　广东也较早开始了对手术戒毒的研究。2001年底，三九脑科医院获得省卫生厅科研课题立项，迄今已做221例手术，并完成了绝大部分病人的随访。

　　2002年底，唐都医院正式对外公布成果。一时间，做该手术的医院风起云涌，手术戒毒的例数不断翻新，很快就可能突破了1000例。

　　但就在手术戒毒如火如荼开展的时候，去年11月2日，卫生部突然发出“叫停令”，指出脑科手术戒毒是一种正在进行临床研究探索的科学项目，目前手术的毁损位点、技术要点、适应症、安全性、有效性等方面还没有作出结论。因此要在严格的管理和监督下进行科学研究，尚不能作为临床服务项目向毒品依赖者提供。当时，有关医院不理解，吸毒者很绝望，再加上新闻媒体集中报道，“叫停”事件一时沸沸扬扬。

　　手术戒毒何去何从？社会在等待，医院在等待，盼望脱离毒海的吸毒者更在焦急等待……

　　时间一天天过去。今年3月2日至3日，卫生部在西安南郊的曲江宾馆召开了手术戒毒临床研究专题研讨会。会议地点的选择，的确有点用心良苦。笔者到西安打的找这家宾馆时，司机不解：“为什么住那么远？”而且会议根本就没有新闻媒体参加，只有本报记者得知消息，“混入”会场。也许大家想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开好这个会。

　　卫生部对这次会议非常重视。副部长蒋作君发来书面讲话，并委托科教司司长祁国明在研讨会开幕式上宣读。蒋作君希望会议能明确确定脑科手术戒毒的临床研究和临床应用的关系及界限，对以往临床研究的进展情况和管理情况作一次系统的回顾、评估和研讨，为今后该技术的临床研究或临床应用提出意见和建议。

　　第二章

　　六家医院分别举证

　　声称效果令人满意

　　研讨会的主体是开展过手术戒毒的6家主要医院报告各自成果，然后接受与会专家提问“会审”。

　　首先报告的是第四军医大学唐都医院。该院神经外科专家高国栋教授与同事们一起，早在2000年7月就开展了国内第一例手术戒毒,目前已做272例。2002年底，他们公布成果，点燃了烧旺手术戒毒的一把火。高国栋和他的同事们，被称为国内首尝手术戒毒螃蟹的人。

　　据了解，在唐都医院所做的272例病例中，男性253例，女性19例。年龄为19岁到48岁，平均29岁，病人的吸毒史最短的是3年，最长的是15年，平均7.1年。从报告看，受试者体重、食欲、性渴求感与性能力、工作能力、记忆、睡眠等等所受影响不是很大，或者受影响也很快恢复，有的还比术前有所改善。

　　报告的手术效果更令人振奋。该院随访观察超过2年以上的36例病例，没有复吸的15例，复吸的19例，复吸率是55.9%；随访期1-2年的6例，未复吸的4例，复吸的2例，复吸率33%。随访时间越短，复吸率越低。

　　报告说，药物戒毒复吸率超过90%，而唐都医院手术戒毒的统计资料显示复吸率降到一个月6.8%，半年是11.1%，一年是33.3%，也就是说在不同的时间段，手术戒毒相应于药物戒毒的复吸率都明显要低。

　　高国栋作为开展手术戒毒的重要主持人，在会上有一段真情告白，回应有些人所说的手术戒毒会将人做呆做傻的疑问。他说：“吸毒是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手术戒毒我们做了很多年，是很慎重的。正因为有了效果，我们才公布。我们相信，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好的治疗方法，肯定有生命力，效果不行的自然会消亡。如果随便就把人做傻做呆，如果效果不好，不可能那么热门。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事实。”

　　他特别焦急地说：“吸毒成瘾算不算精神治疗的一种？现在还没有结论。手术戒毒有效，还是没效，是掩盖不了的。病人和社会的评价、专家的评价将会进一步证实。要想把它的原理搞清楚再做，那要等到哪一辈子？”

　　除了唐都医院，广东三九脑科医院是所做病例较多的医院了，所以该院的报告也很受重视。报告称，该院一共做了221例，9例失访，总平均随访时间235天(约7.8个月)；随访时间最长的超过1年，最短的接近4个月，复吸率为14.15%。另外，该院还设专人负责跟踪随访(包括通信随访、电话随访、门诊随访、登门随访)，对疗效和副作用作进一步的深入观察。近期，派出两名主任和四名医生奔赴全国各地，对手术戒毒的患者进行了全面登门随访。与会专家对此表示肯定。

　　除此之外，接着报告的南方医院做了35例，四川泸州医学院做了158例，成都军区总医院做了70例，上海第二医科大学仁济医院做了27例。另外，记者听参加会议的广州空军医院神经外科主任唐运林介绍，他们也做了185例。他们报告的结果与唐都医院大同小异，都在“充分证明”手术戒毒的有效性、安全性、可行性。

　　第三章

　　专家提问轮番会审

　　肯定效果要求谨慎

　　在六家医院报告各自开展手术戒毒的情况之后，专家们都问了很多针对性很强的问题。

　　第四军医大学神经科学研究所鞠躬院士多次问到，手术毁损的部位是伏隔核，还是扣带回，还是其它，损毁了多少。

　　著名伦理学家、中国社会科学院教授邱仁宗则对病人是否知情同意十分关心(为了解决有关伦理问题，研讨会还专门邀请他给与会专家作医学伦理讲座)。

　　四川大学华西医学院教授、循证医学专家李幼平对唐都医院在报告中，提到动物试验时做了猴，但没有报告试验结果表示疑问。唐都医院解释说猴子试验做了4例，结果与大鼠相似，所以没有报告。

　　提问尖锐、踊跃。报告的医院回答也很积极，热烈，经常是这家医院的专家刚回答完，另一家医院的代表接过话筒，继续补充，提问时间因此被一再延长。

　　3月3日上午，出席会议的专家闭门开会，希望达成一个共识。专家们发言更为坦诚踊跃。

　　专家观点一

　　手术戒毒是技术创新

　　这是一项十分可贵的技术创新，尽管它在很多方面需要进一步完善。所以应该支持，同时加强规范。建议卫生部尽快组织专家突击性地对所有病人进行一次随访，以进一步核实疗效和副反应情况，进一步深化对手术戒毒的临床研究，不能消极地静态观察。实际上关于手术戒毒的疗效和副反应已经在神经外科界基本达成共识，只不过有待进一步核实。

　　专家观点二

　　手术靶点的选择要慎重

　　这一手术在许多国家都做了，是有根据的。我们现在应用的现代立体定向技术定位准确，破坏病灶可以很小，损伤可以很小。但手术也还存在不少问题，靶点要一个接一个地筛选，就算是伏隔核较好，但伏隔核的哪一部分最好，破坏多少最好，这些都要弄清楚。另外，在随访时，应该尽量避免暗示，以保证随访结果的客观性。

　　这项研究现在很有成绩，应该继续下去，但不赞成全面铺开，不是所有机构都可以做。

　　专家观点三

　　要寻求与世卫组织合作

　　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课题。从报告上看，效果应是可以的，副作用是小的，这个结果不会偏到哪里去。从现在的结果推测，我们要么是给世界作出巨大贡献，要么就是粗制滥造。所以对现有标本，卫生部或医学会要进行一次整体评估。使用标准可以参照国际标准，结果可以报至世界卫生组织，寻求与世卫组织合作。

　　专家观点四

　　卫生部开这个会是肯定手术戒毒优点

　　卫生部召开这个会议，本身就是对手术戒毒优点的肯定。要不然，就没有必要开这个会了。

　　手术戒毒可以搞下去，要鼓励，但要有序推进，不能一哄而上。各学科专家要对手术各个关键点给予指导，比如靶点选择等。手术适应症、禁忌症、术前术后的更多资料，如果有，应该拿出来很好地讨论。

　　专家观点五

　　加大对定点研究单位的扶持

　　到现在为止，大家做的手术戒毒工作异中有同，同中有异，对效果都作了肯定的评价。对手术的并发症，最好观察时间能更长一些。这个手术戒毒项目是个可喜的项目，但作为一个有希望、有价值、有社会需要的临床研究，需要进一步继续下去。人脑的功能复杂，还有许多未知领域。希望能够严格把关，优中选优。

　　建议地方加大对定点研究单位的扶持力度，尤其是经济上，以防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对受试者不利。他们的人格应该受到尊重，他们的负担应该降低。

　　专家观点六

　　不能把伦理规范当成橡皮图章

　　这个手术为什么不能在世界上大规模地推开，很可能是伦理问题(另外也可能涉及医疗保险问题)。手术戒毒要遵守赫尔辛基宣言，要受伦理委员会的监督把关指导。要对手术人员进行培训，不能把伦理规范仅当成一种教条和橡皮图章。

　　专家观点七

　　建议伦理学家见见病人毒瘾发作

　　很多伦理学家有没有见过病人毒瘾发作时的情景？如果看到这些，你们就会认为手术戒毒是非常迫切的。

　　专家观点八

　　卫生部统一领导，协作攻关

　　关于手术戒毒的临床研究，要注意信息共享，要在卫生部的统一领导下共同研究。

　　这个技术处于临床研究期，现阶段的证据还不够充分，应给予支持。由于社会因素，今后即使变成临床服务项目，也要适当控制。

　　在科研经费上进行补贴，对病人可以免费。以后走向临床服务，那就正常收费。

　　第四章

　　医学泰斗终于表态

　　手术专家备感振奋

　　出席这次研讨会的有一个重量级人物：神经外科泰斗王忠诚院士。手术戒毒开展以来，即便是在被炒得沸沸扬扬时，王老始终少有发言。全社会都看着王老的态度。

　　3月2日，王老终于发表意见了。他言语缓和，但铿锵有力，与会人员听得非常仔细，记得非常认真。

　　王老说：“吸毒的问题是很严重的，它破坏脑中的血管，破坏神经，使脑子发生萎缩，病死率很高。今天所有的报告都认为手术治疗比药物治疗等传统治疗的效果要好一些。可以基本认为手术是相对比较安全的，副作用不能说没有，但是如果技术比较准确，毁损范围小，可能可以避免。刚才有同志提出尽量缩小毁损靶点，这很重要。尽量缩小靶点，可能减少并发症的发生。在报告中，我听到有的靶点选择伏隔核，有的是伏隔核加扣带回，甚至还有别的核团。我想专家应该研究一下到底毁损哪些核团有效，毁损多少有效。”

　　王老说，手术戒毒可能还不够理想和完善，但科学探索的过程总是会有问题的，没有问题就不用去探索。要戒毒，光凭药物、手术可能不够，好多同志都报告环境影响问题，比如诱导复吸。因此精神心理治疗也很必要，应该找到一个综合办法使戒毒取得更好的效果。

　　王老的讲话虽然不长，但肯定了手术戒毒的有效性，并主张继续探索，这对开展手术的广大外科专家是极大的鼓舞。一位脑科医院院长兴奋地说：“王老是神经外科界唯一的院士，说话极具号召力，手术戒毒开展以来，我们最想听的就是王老的表态。他的这番话让我们有了主心骨。”

　　除了王忠诚院士的表态，令力主手术戒毒人士振奋的，还有韩济生院士与鞠躬院士均支持慎重重开临床研究。

　　第五章

　　闭门会议达成共识

　　手术戒毒有望开禁

　　3月3日上午，研讨会举行闭门会议，讨论综合意见，参加人员为国家卫生部、总后卫生部、各省市卫生厅(局)领导及专家组成员。据说，应广大开展过手术戒毒的医院代表的要求，闭门会议还专门增加神经外科专家的比例。

　　会议由著名神经外科专家、北京天坛医院教授、中华医学会神经外科分会主委赵继宗主持。经过热烈讨论，最后达成五点共识，由赵教授在接着举行的闭幕式上宣读。

　　这五点共识是：一、一致赞成卫生部蒋作君副部长的书面讲话精神；二、手术戒毒尚处于临床研究阶段，不能用于临床服务；三、现有研究资料显示，手术戒毒短期疗效较好，远期疗效需要进一步的观察和随访，需要进一步的科学研究，但手术和研究必须在具有一定资质的医院开展；四、卫生部下一步需要组织监督小组核实有关资料，并建立规范的准入制度；五、各位专家可以继续多渠道地上报未提意见。

　　卫生部科教司祁国明司长最后总结，他的讲话客观坦诚，令人动容。

　　他说，我过去也做过研究工作，也与大家一样希望研究能有一个比较宽松的环境，不仅包括政策环境，还包括资金环境等等。卫生部去年暂停手术戒毒的临床研究，不是限制我们的专家，而是为了让科研规范地进行。这次会议研讨的成果，科教司将不折不扣地如实向卫生部领导汇报，逐步地转化为卫生行政部门的决策。

　　他说，这次作报告的6家医院，一共做了783例，例数不少。接下来要做好严格的随访。对于已做手术的，当地的卫生部门要组织力量进行随访，还有专家建议在全国范围内进行随访，看看前期的结果究竟如何。新技术不一定就是正确的、有效的。用手术来打掉一个地方，这毫无疑问是可以做得到的。但这个东西打掉后是不是就一定可以戒毒，这是过去没有人能回答的。若有人能回答了，我们现在就不用坐在这里研究了。事实是迄今为止我们还不能回答。这次会上我们有个共识，就是至少这项技术在目前看来短期的效果是有的，是肯定的，长期效果还不知道。所以我们的研究还应该进一步完善，还应该有更严密的设计。

　　祁国明说，这个项目从头到尾都要在严密的设计下，在有一定条件的单位里开展研究。什么时候重开研究，大家都提了很多建议。这个卫生部最后会有一个答案。但希望所有单位，在获准开展更加深入临床医学研究之前，不要再增加临床病例，这个口子不能开。

　　就手术戒毒重开临床研究的时间问题，与会专家也进行了讨论。很多人提出一般随访一年，可以对手术效果、副作用等有一个客观的评估，所以在卫生部发文叫停手术戒毒一年后，应该可以形成对手术戒毒的基本共识。这时，有一定资质的单位可以重新开始研究。

　　精彩发言

　　“吸毒是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手术戒毒我们做了很多年，是很慎重的。正因为有了效果，我们才公布。我们相信，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好的治疗方法，肯定有生命力，效果不行的就会自然消亡。如果随便就把人做傻做呆，如果效果不好，手术戒毒不可能那么热门。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事实。”

　　――手术戒毒首个吃螃蟹的人高国栋

　　“今天所有的报告都认为手术治疗比药物治疗等传统治疗的效果要好一些。可以基本认为手术是相对比较安全的，副作用不能说没有，但是如果技术比较准确，毁损范围小，也许可以避免。手术戒毒可能还不够理想和完善，但科学探索的过程总是会有问题的，没有问题就不用去探索。”

　　――神经外科唯一的院士王忠诚

　　很多伦理学家有没有见过病人毒瘾发作时的情景？如果看到这些，你们就会认为手术戒毒是非常迫切的。

　　――一位到会专家

　　名词解释

　　手术戒毒

　　手术戒毒是一种微创手术，不是一般人理解的需要开颅来进行戒毒，而是通过立体定向技术，在大脑特定部位开一个小口，先进行高频刺激，然后通过电极毁损相关核团，达到治疗目的。2000年7月，第四军医大学唐都医院完成首例，随后全国有几家医院开展该项临床研究，共完成了近1000例手术，2004年11月，卫生部叫停该项研究。